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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小时候,妈妈对我讲,大海就是我故乡,海边出生,海里成长,大海啊大海,是我生长的地方。”伴随着朱明瑛老师的一首《大海啊故乡》,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和蔚蓝色的大海相识,从此便与五颜六色的蛤蜊结缘。
每逢初一十五大汛潮,母亲便去赶海,天真的我总缠着母亲带我去。赶海是个既苦又脏还很累的活,其实母亲压根就不情愿,怕我遭不了那份罪。我从小调皮捣蛋,上树下井的,母亲更怕给她耽搁宝贵的赶海时间。
早些年,海滩是集体的,每赶一潮海都要向生产队里交钱。潮汐是有规律的,最佳的赶海时间只不过两三个时辰,海货弄少了不划算。拗不过我的死缠硬磨,母亲每次都是无可奈何,勉强地答应我。
第一次认识蛤蜊记忆犹新。母亲挎一竹篮,边上插一木把的鸭嘴扁铲。等潮水退去以后,猫着腰在海滩上寻着。等目标一出现,母亲便迅速用铲子剜下去,然后轻轻将铲子往后一撅,乌黑的海泥向两边分开,里面顿现一花皮贝壳,“滋”的一声吐出一根长长的水柱,还没等乳白色的舌头缩回到硬壳里去,倏尔就被母亲俘获。在“咯咯”的笑声中,我初次认识了大自然赋予大海的美丽精灵——蛤蜊,真有点爱不释手。
学着母亲的样子也寻起来,见窝窝就抠,半晌,瞎猫遇上个死耗子,终于寻到一个,于是乐得手舞足蹈起来。此时,母亲已经剜了上半篮子,见母亲十拿九稳,我好生纳闷。后来母亲告诉我,每一种贝壳都有不一样的喘气孔,俗称“眼”,蛤蜊眼有点像“钥匙”的断面。我茅塞顿开,对母亲佩服得五体投地,更感叹大海的神奇。
过了两年,人们又发明了“扒子”,有四齿的,也有六齿的。蛤蜊眼密实的地方,用“扒子”翻刨起一个小丘,圆滑的蛤蜊瞬间从高处滚落到丘底,沿四周用双手往后抄,蘸着海水筛洗干净,白花花一捧又一捧,比传统的剜蛤蜊效率提高了几十倍。
俗话说宝山宝海,初中毕业那年,或许是天上的蛤蜊神下凡,整个胶州湾的野生蛤蜊长满了海。十里八乡的男女老少齐上阵,全民皆赶海。黑压压跟赶大集似的,潮潮爆满,个个满载而归,笑逐颜开。
越是潮水落不出的深水里,蛤蜊长得越厚,于是,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又想出了挖蛤蜊的新点子:腰间系一条充满气的,外圆上编织着大网包的汽车内胎,在海面上飘着,人站在水里,手握一根三米多长的蜡杆把的九齿钢耙,靠齿的地方用不锈钢条编一铁笼,蜡杆横在肩膀上,握紧中间的十字手把,倒退着往后挖,等挖满了笼子,提起,在海水里使劲摇晃,将海泥淘洗干净以后,“哗啦”一声倒在身后的网包里,一天下来,力气大的青壮年能挖五六百斤。
立秋以后,海水变凉,挖蛤蜊要穿齐脖的皮裤,记得那时候要坐火轮到青岛小港那块才能买到。
十二岁那年,姥姥家置办了一艘木船,大舅和小舅出海挖蛤蜊。星期天,遇上风平浪静的好天气,就带我去胶州湾挖蛤蜊。大同小异,只是旱扒子在浅水里挖,而船是在深水里挖。
淘洗蛤蜊的方法却大不相同,旱扒子挖回家的蛤蜊靠人工分拣,而船上使用的是“浆淘法”:在船舷上安置一个长方形大木箱,放满海水,往里面添加细面沙土,然后用铁锨抄着箱底使劲搅拌,等合成浆糊状,再将挖上来的蛤蜊倒在箱里,上下搅拌,最后,漂在上面的就是蛤蜊,沉在箱底的是空壳和其他的杂质。这个方法据说是“海北猴子”(红岛人)发明的,功不可没,一直沿袭到今天。
没过几年,赶海的泛滥成灾,蛤蜊开始滞销。于是,人们开始晒蛤蜊肉。天井里、平房上、屋檐下,一张张席箔之上,黄灿灿一片又一片,曾经是一道美丽的乡村风景线。晒干了以后,装进黑陶罐里发着,等进了腊月门,拿到集市上卖了,置办点年货,再给孩子们换两件新衣裳。
干蛤蜊肉是馈送远方亲朋好友的极佳礼品,而且还是上好的下酒菜,煨鸡蛋、凉拌,美味可口。兜里揣上一小把,劳做之余,偶尔捏出三两个含在嘴里细细地嚼,牙缝里榨出的鲜汁久久不舍得下咽。
靠山吃山靠海吃海,胶州湾的蛤蜊像甘甜的乳汁一样养育着我们这一方人。
每年入伏那天,我们这里有吃面条的习俗。母亲会擀好两轴面条,然后浇上鸡蛋豆角煨蛤蜊肉的卤子,鲜味融融。“吸溜吸溜”能吃好几碗,肚子撑得跟小鼓似的,用指一弹“嘣嘣”响。
更爱吃母亲烙的韭菜蛤蜊肉鸡蛋盒子,外面一层金灿灿的酥皮,咬一小口,“滋”的一声,一股鲜汁流入舌尖,油而不腻,香鲜可口。“天下第一鲜”的美誉真是名不虚传。
青岛的盛夏,烧烤摊随处可见,露天下,袅袅炊烟。吃客们围桌而坐,几大杯青岛扎啤蹭蹭地往上冒着沁人心脾的白沫。烤架上,摇曳的蒲扇下,忽明忽暗的炭火上,几盘被烤的滋滋响的蛤蜊,那种蛤蜊皮特有的糊味弥漫着整个夜空,令人食欲大增。男士们光着膀子,女士们花枝招展,再炒上两盘辣蛤蜊,就着其它的海味,撸着大把大把的肉串,“咕咚”一口扎啤下肚,透心的凉,惬意极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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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包干以后,我们红石崖这边的第一代蛤蜊贩子,是用自行车驮着,坐轮渡到青岛市场上批发,后来都成了名副其实的万元户。
头一天下午就去海边收好货,自行车后座两边各绑一大袋,大梁上再压上半袋平衡。
第二天早晨,四点钟就起来赶轮渡。那时候的路面坑坑洼洼,拐弯抹角的全是风化沙铺的,特难走,稍不留神就会摔个大跟头。遇上陡坡要鼓足一口气,拼了命地往上冲,中途要是上不去可就吃力了。再大点的坡,伙计们有时候也会合伙往上推,费了九牛二虎之力,赶上头班轮渡,就算大功告成了。到了青岛早市上,个把钟头的工夫就转手,换来的是大把的“大团结”,很是风光,个个牛气十足
。
我第一次做蛤蜊生意,是远房的一个大姐领着。朴实的母亲没有经验,考虑事情太简单,又怕我吃亏,就整天缠着大姐希望她能带我。大姐本来很不情愿,经不住母亲的软磨硬泡,也是在抹不开面子,就勉强答应着。
还好,头天晚上大姐帮我上了斤蛤蜊。第二天大清早,他们一帮人,骑着自行车像风一样在前面跑,我使出吃奶的劲在后面追,总算没被落下,老远追着他们上了轮渡。放好自行车,把我一个人留在船舱,那帮大姐婶子们便上了甲板。她们聚在一起,贼眉鼠眼的,不知道在小声嘀咕着什么。
等船靠了岸,来到青岛,她们便没了踪影,把我孤零零一个人撂在市场上。都说市场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,这时过来一帮男女,打着看货的幌子蜂拥而上,你一捧我一把,一会儿工夫就将我的蛤蜊蚕食掉。而我,一个只有十八岁的涉世未深的学生,初次经过这世面,除了惊慌失措只有无可奈何。
那次的蛤蜊生意我血本无归,回来以后,母亲并没有埋怨我,反而鼓励我说万事开头难。可怜天下父母心啊!要知道,这斤的蛤蜊钱是母亲从邻居那里借来的。这次的失败,让我懂得市场暗藏玄机,做生意实属不易。
年,我和弟弟有幸认识了郭家台子村做蛤蜊生意的高思忠和赵振香夫妇,贵人相扶,从此走上了贩卖蛤蜊的生涯。后来,我们合伙买了汽车,市场还是青岛。渐渐地,我们在南山市场抢占先机,有了一席之地。令我们扬眉吐气的是,昔日那帮气焰嚣张的贩子们早已威风扫地,日落西山。
这几年,蛤蜊生意越做越大,走南闯北,从东北的丹东到西南各大城市,到处都有我们的客户。原来,在不同的地域蛤蜊有着不一样的美称:辽东半岛叫“蚬子”、山东半岛称“嘎啦”、江苏以南喊“文蛤”、而合肥以西各大城市美其名曰“花甲”,冠名繁多,享誉全中国。
跟青啤和海尔一样,蛤蜊是咱们美丽青岛的名片,仿佛插上了翅膀,闻名海内。
如今,我的生活越来越好,回首这一路走来的艰辛历程,不得不说是蛤蜊抚慰了那个年代人们贫瘠的肠胃,那鲜美的滋味使劳苦的生活充满了愿景,也成就了如今包括我在内的一大批人。
不仅想说一句:感谢有你——家乡的蛤蜊,是你陪伴我度过了那段艰苦的岁月,并让我有了与众不同的人生。
作者简介
管传涛,中德生态园弗莱社区居民,热爱自己的家乡。初中毕业,酷爱文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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